沈梦雨留洋新一站的背后，藏着职业女足最狂野的蓝图

当属于体育的盛夏过去，足篮球等传统大项再次占据焦点，「回到现实」的体育迷们，看着步履蹒跚的中国足球，一个「天问」又一次萦绕心头：希望，到底在哪？

希望在无人关注的角落升起。比如，在地球的另一端，中国女足运动员沈梦雨，就在10月迎来了她加盟英国女足职业俱乐部伦敦城雌狮队（London City Lionesses）的首秀。第一次女子联赛杯出场、第一次女子英冠出场……球队连续的胜利，似乎也预示着，沈梦雨的英国之旅会有一个好兆头。

事实上，伦敦城雌狮队本身就是女足国际大发展下的排头兵之一。虽然目前只身处英国第二级别联赛，但这家俱乐部已经加入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职业女足发展计划。

而这个野心勃勃的大计划的发起人，是一位来自亚洲的老太太。

文 / 王帅

在文章摘要部分，我们已经给为什么要写这个选题定了调。当然，上述信息量显然是不够的，我们需要加以必要的拓展。

沈梦雨，今年8月份刚满23岁，司职中场，中国新一代女足留洋潮的主要选手之一。此前3年效力于苏格兰凯尔特人女足，帮助球队总共收获4座冠军奖杯。

2023-24赛季，沈梦雨出场28次、打进2球、完成11次助攻，不仅数据表现亮眼，还以主力身份帮助凯尔特人女足拿到了队史首座超级联赛冠军。

伦敦城雌狮队，2019年从英国老牌俱乐部米尔沃尔（Millwall）分离独立出来。公开报道显示，这是全世界为数不多的和男足没有任何关联和支持关系的职业女足俱乐部之一。

图源：伦敦城雌狮官网

而至于上面这张官宣照片里的另一个人，就是我们要介绍的重点：

这位韩裔美籍的老太太名叫康龙美（강용미，音译），英文名米歇尔·康（Michele Kang），是伦敦城雌狮队的老板，早年曾在安永会计事务所和美国军工企业诺斯罗普·格鲁曼一路做到了高管。机缘巧合之下进入到医疗保健和生命科学领域创业，逐渐发家，积累了十亿美金级别的财富。

而她掌管的俱乐部不止雌狮。事实上，从2020年开始，康龙美就开始介入职业女足投资，经过4年的尝试，已经被她收入囊中的女子球会包括英国伦敦城雌狮队、美国华盛顿精神队（Washington Spirit），以及欧洲八冠王里昂女足。

巴黎奥运会期间，康龙美现场观战女足比赛  图源：The Athletic

如果这样的投资组合让你感觉到似曾相识的话——是的，康龙美，这位今年65岁、「球龄」4年的新晋女足粉丝，正在赌上她职业生涯的最后一次大手笔，企图打造一个女足版的「城市足球集团」。而在康龙美的期待中，接过伦敦城雌狮队7号球衣的沈梦雨，是要成为她「创始成员俱乐部」的建队骨干的。

那么，这位芝加哥大学和耶鲁的双料毕业生，会成为重塑职业女足版图的搅局者吗？

改变命运的饭局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康龙美始终对自己的父亲深怀感激：「韩国是一个典型到无以复加的父权社会。你可能是同龄人里最优秀的那个，拥有漂亮得一塌糊涂的教育背景，但只要你是女生，不好意思，你的职业生涯天花板就是去做某大财阀的助理。」

「而我的父亲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女孩。他一直告诫我，不要让性别框住你自己，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

这样的家庭观念造就了康龙美骨子里略带叛逆的性格，「社会越是规训我不能干什么，我就偏要干，而且要干得出色。」毕业后，她先是在安永做到了高科技与电信板块的合伙人，转身就成为了诺斯罗普·格鲁曼电子商务部门的副总。

2003年，升任公司医疗与健康科技业务副总裁的康龙美找到了自己的赛道。5年后，她决定独立创业，打造了专门面向残疾人、退伍军人和老年人的医疗健康科技品牌Cognosante，「我就是想把美国现行的医疗保健系统捅出个窟窿来。」

凭借Cognosante的创业，康龙美荣膺STEM界百大CEO  图源：STEMconnector

凭借在军工企业攒下的人脉，这家公司迅速与美国联邦以及多个州的卫生机构达成了常年的合作关系，康龙美就此跻身亿万富豪。

然后，她迎来了2019年那次改变人生的饭局。

2019年夏天，美国女足历史性地卫冕世界杯。按照惯例，国会山为凯旋的将士举办了高规格的接风宴，华盛顿的富贵名流均收到了邀请。而这其中，就有康龙美。

「说真的，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美国的女足联赛。我问身边人，华盛顿有球队吗？于是，我听到了'华盛顿精神'这个名字。」

也许是在女足身上看到了年轻时敢拼敢闯的自己，也许只是源自商人对机会的敏锐嗅觉，康龙美在晚宴现场就萌生了对女足的盘算。「在我看来，要让更多女性取得真正的进步与成功，由一名合适的女性去引导她们是至关重要的。而我觉得，我是带领华盛顿精神的合适人选。」

从35%的股份入局，到两年后利用球队男性高管对女足队员的性骚扰丑闻强势接管，康龙美把自己纵横商场多年练就的稳准狠带到了绿茵场上。

成为球队股东后，康龙美迅速和队员打成一片  图源：法新社

第一位女性大股东、第一位亚裔话事人、乃至第一位有色人种的女老板，无数个「第一」的头衔，让曾经连梅西都搞不清楚是谁的康龙美，把自己的名字写进了美国职业女足的历史。

在美国女足联赛的骚扰、霸凌与苛待文化被披露的系统性危机中，转危为机，完成如此具有开拓意义的收购，康龙美用行动证明，她对女足是认真的。

当交易最终落锤，鲜花和掌声接踵而至。《体育商业周刊》还为华盛顿精神队的并购案授予了「2023年度最佳交易」的殊荣，其击败的大case里，就包括NBA球队菲尼克斯太阳价值40亿的转手。相比之下，康龙美拿下华盛顿精神的总价，不过3500万美金而已。

而这笔交易最大的意义或许是，康龙美，开始对女足「上瘾」了。

图源：SBJ

以「她」之名

身为货真价实的学霸，康龙美对新事物的学习能力已经无需怀疑。介入女足管理后，她不仅搞清楚了梅西是谁，更从城市足球集团身上看到了国际足球的未来趋势。

而她，还差一个「曼城」。

于是，2023年5月13日，当女足世界的「银河舰队」里昂击败老冤家巴黎圣日耳曼拿到法国杯的第十冠，这位打扮得干练优雅又时髦的女企业家，第一次站到了欧洲女足的C位。

图源：女足法国杯官网

3天后，康龙美正式宣布，与里昂女足的商业实体OL集团（OL Groupe）进行股权整合，总持股比例达到52%的康龙美，将打造一个「历史上第一个女性持有、女性领导的多女足球会管理组织」。

「这一谈判的达成，标志着职业女足历史的重大飞跃。」康龙美在声明中写道，「欧冠八冠王里昂无与伦比的传统，和美国女足冠军华盛顿精神所代表的活力，将引领女足运动走进崭新的时代。」

在采访中，康龙美进一步阐明了自己的观点：「如果只有一家单独的球会，很难找到必需的投资，来对女足的比赛条件、训练设施、竞技表现以及女性运动的科研工作做系统性的提升。我个人有强烈的感觉，只有实现一定程度的规模化，并且完全专注于女足事业，才能把女足的发展带上一个新台阶。」

「这次合并，是重塑女足世界必要的商业手段。」

在完成对里昂女足的收购后，康龙美出席发布会  图源：LyonMag

过去多年对医疗健康领域的关注，也给了康龙美不同常人的犀利视角。在她看来，由于女足长期以来在各个层面依附于男足存在，女足往往被简单粗暴地当作「小号男足」，甚至在整个职业体育圈，专门针对女性的运动科学、生理分析以及需求解决方案仅占科研总投入的6%。

而她，要填补这块洼地。

所以，还记得文章开头介绍的、完全独立于男足存在的伦敦城雌狮队吗？价值观的契合，让收购顺理成章。2023年12月，康龙美横跨大西洋、占领美英法三大女足高地的女版「城市足球集团」初见雏形。

新集团的名字叫「基尼斯卡体育国际」（Kynisca Sports International Ltd.），核心是专注于女性运动员竞技表现研发的工作室「基尼斯卡创新中心」（Kynisca Innovation Hub）。整个项目首期投资需要1亿美元，而康龙美本人直接拍出了5000万为自己的心血加持。

图源：Kynisca

「基尼斯卡」（Kynisca）的名字取自「斯巴达的基尼斯卡」（Cynisca of Sparta），据记载，她是古奥林匹克大会中首个夺得冠军的女性。

「蓝海」有多蓝？

在2019年那场改变命运的饭局发生之前，已经成为医疗健康领域大亨的康龙美一度认为，「人生到了这个阶段，我已经非常满足了。我本来以为，我接下来的日子就去搞搞慈善就好，没有什么事情再能激起我的热情了。」

如今，据接近康龙美的人士透露，她从未像现在对待女足一样表现出如此巨大的热情。

但这绝不是搞慈善——在康龙美为了争夺华盛顿精神队的控制权和俱乐部前老板史蒂夫·鲍德温（Steve Baldwin）打得刺刀见红时，华盛顿女足全员发表了一封公开信。信中写道：「只有米歇尔（康龙美的英文名）始终坚信女足可以成为一门赚钱的生意，她也让我们相信，那个时刻就是现在！」

康龙美颇受女足运动员爱戴  图源：Sports Illustrated

而认准职业女足就是下一个蓝海的康龙美，甚至在2024年卖掉了让她扬名立万的保健科技公司，all in女子职业体育——温婉娇小的面容下，藏着一个杀伐果断的女强人。

事实也在证明康龙美的判断。

如果说2019年美国女足卫冕世界杯是「点燃了引线」，那么2020年。由奥斯卡影后娜塔莉·波特曼（Natalie Portman）牵头、「绝望主妇」伊娃·朗格利亚（Eva Longoria）、网球天后小威（Serena Williams）等名流参与投资的洛杉矶天使城队（Angels City FC），就引爆了职业女足的「熊熊大火」。短短4年，飞速扩军到14队的美国女足联赛已成为全球规模最大的顶级联赛之一。

在娜塔莉·波特曼（红衣）等「名人效应」下，美国女足联赛迎来腾飞  图源：isiphotos

除了体量，更让人惊喜的是价值。2024年，仅仅成立4年的洛杉矶天使城就以2.5亿美金的女足历史最高估值转手，还不算新老板额外投入的5000万运作费用。同样地，圣迭戈波浪队在2021年参赛的加盟费只有200万美元，而今年球队易主时，它的估值已经来到了1.2亿。

增长几十倍的还有联赛版权。去年年底，美国女足联赛和亚马逊、ESPN、CBS以及Scripps签订了为期4年、总价2.4亿美元的转播合同，每年6000万的价格是上一个周期的整整40倍。

美国女足联赛暴涨40倍的版权创造了业界神话  图源：clutchpoints

而当我们把视角放大，职业女足似乎确实来到了爆发的前夜。欧洲大路上，女足世界的「能见度」以几何级数提高，在2年前的欧冠上创造的91648人的现场上座纪录甚至让男足也啧啧称奇；而氪体不久前刚刚报道过，女子英超的班霸切尔西女足的市值已经迈过了2亿美元量级的门槛。

就连亚洲也在孕育增长的幼苗。亚足联首届女子亚冠已经在10月份正式开打，中国女超豪门武汉车谷江大已经顺利晋级八强，将在明年3月进行参加淘汰赛。而据介绍，本届冠军至少可以获得130万美元奖金——不多，但对于亚洲女足而言，已非常可观。

首届女足亚冠，武汉作为种子队参赛  图源：AFC

当然，蓝海之下，密布暗礁：俱乐部的估值能否真正兑现？能否彻底脱离男足开发出自有的商业模式？如何尽可能让女足的比赛质量和观赏性逼近男足？同一地区的男足和女足能否实现优势互补而不是互相拆台？……一切都是未知，但起码，康龙美和女足运动员们愿意全力一试。

就像2008年创业Cognosante时说得那样，现在，康龙美的女足集团，要把职业足球世界「捅出个窟窿来」。

※ 头图来源：Eurasia Sport